在19世紀的產科界，普羅霍夫尼克的飲食理論普遍流行。直到20世紀的前幾十年里，產科醫生們在孕婦應該吃什么的問題上加入了自己的見解：摻了檸檬的塔塔粉、沙丁魚子、牛奶(每24小時2夸脫)、動物幼崽(比如小羊和小牛等)的鮮肉。當然，也有孕婦不能吃的，比如一位費城的醫生認為孕婦不能吃甜食、咸食以及“較粗糙的蔬菜”。與普羅霍夫尼克一樣，美國的醫生也對難產表示擔心，因此他們建議患者不要讓體重增加很多，通常不超過15磅或更少。“當時認為不論孕婦吃什么，她們的胎兒都沒問題，占統治地位的觀點是胎兒是‘完美的寄生物’，會從母體內獲取他所需要的所有養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公共健康學教授、孕期女性飲食問題專家芭芭拉•艾布拉姆斯說。

　　進入20世紀以后，許多醫生及孕婦們普遍關心的事情仍然是避免體重增長過快。“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婦女被嚴詞警告不要增重過多。”艾布拉姆斯對我說，“我媽媽曾經在約見產科醫生之前讓自己挨餓。在俄亥俄州的冬季，她寧愿以涼鞋和裙子的打扮出現在醫生面前，目的是減少體重，因為她害怕醫生會對她大吼大叫。”這種對體重的嚴格控制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出現了松動，因為當時幾項大的研究都表明，婦女只有在懷孕期間獲取足夠的營養才能生出健康的嬰兒。于是，醫生們開始鼓勵他們的患者“有食欲就吃”，根據身體的需求來決定吃什么，而不是根據體重計上的數字來作決定。

　　近年來，醫生和科學家們再次開始重視孕期的過度增重問題，好似路德維希•普羅霍夫尼克的靈魂回來光顧我們一樣。他們的擔憂來源于以下數字：在美國將近2/3的育齡婦女是體重超標的；有1/5的孕婦分娩時過度肥胖。2009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將近73%的孕婦在懷孕期間沒有遵從懷孕指南的建議，從而體重超標，而且大部分婦女超重過多。

　　就像在普羅霍夫尼克的時代關注難產一樣，過度肥胖的孕婦更有可能在分娩時經歷并發癥和采取剖宮產。但是如今的專家們還面臨更多的擔憂，因為新觀點表明體重超標的孕婦所提供的子宮內環境，可能在胎兒出生之前就會引發某些問題。例如，大量的近期研究表明，體重超標或過度肥胖的女性生出的孩子更有可能出現先天性缺陷(在懷孕期或妊娠早期)。一項2007年在《兒童與青少年醫學檔案》上發表的研究指出，

　　肥胖母親產出的嬰兒先天性缺陷的發生率是正常母親的2倍以上。根據2009年美國同類研究中一項最大的研究報告，與體重增長正常的孕婦相比，超重但不是過度肥胖的孕婦生出具有心臟缺陷的嬰兒的風險率高出15%。

　　更糟糕的是，當超重或肥胖婦女懷孕，或者孕期增重過多時，她們所提供的產前條件可能會促使體內的胎兒過度肥胖——這也就是科學家們所說的肥胖的“代際傳遞”。2007年，哈佛醫學院的研究者們針對1044對母子(女)進行研究發現，女性懷孕期間增重越多，其孩子在3歲時的體重越重。那些懷孕期間增重超過指導標準(即25～35磅)的女性——甚至有些女性增重在指導標準以內——擁有超重寶寶的危險率要比那些懷孕期間增重低于指導標準的女性高出4倍。該小組于第二年發表研究指出，這種關系會持續到子女的青春期：相比懷孕期間母親增重適度的青年子女而言，那些增重過度的母親的子女會更胖，或者更有可能趨于過度肥胖。

　　當然，孩子能與母親分享飲食習慣，或者肥胖的遺傳因素——那么，我們又如何才能知道產前環境會對胎兒施以影響呢？對此，有些學者提出了好的解決辦法，那就是將肥胖母親生出的孩子，與她實施抗肥胖手術后生出的孩子進行比較。即相同的母親，不同的子宮內環境。2006年，在《兒科學》上發表的一項研究表明，這些女性手術后孕育的孩子比在肥胖時孕育的孩子，其過度肥胖的可能性降低了52%。雖然這些孩子已經遺傳了先前過度肥胖的母親的基因，但是他們也不會比正常人群更容易患有過度肥胖癥。2009年，該小組再次發表研究指出，母親減肥之后生出的孩子，會有較輕的出生體重，與母親肥胖時生出的孩子相比，變得極度肥胖的可能性也減少了3倍。

　　一位曾經參與以上兩篇報告的執筆工作，在紐約州立大學醫學中心工作的外科及藥學教授約翰•克拉爾這樣說道：“這兩組兄弟姐妹，從生理學方面來看，其實是完全不同的。那些在他們的母親進行減肥手術之后孕育的孩子，相比媽媽之前肥胖時孕育的其他兄弟姐妹，體內的熱量和碳水化合物處于更為健康的狀態。”實際上，他們的新陳代謝在產前已經得以規范。克拉爾認為子宮內環境可能就像基因或家族飲食習慣一樣傳遞著一種肥胖的傾向。如果真是那樣，他補充說：“一個過度肥胖的婦女在懷孕之前減肥，就是在為子孫后代的健康作投資。”

　　至于孕婦的超重為什么能“規劃”其子女出生后的體型大小，依然是個謎。也許是子宮內環境引起胎兒身體結構持續發生變化——嬰兒體內的脂肪和去脂體重之間發生了變化；或許是子宮內環境持續影響胎兒胰腺的功能，而正是胰腺生成分解糖分的胰島素，實際上，約翰•克拉爾2009年的研究已發現過度肥胖的婦女生出的孩子，其機體運用胰島素的功能較弱；再或者是子宮內環境影響了胎兒未來的飲食習慣和新陳代謝功能——很可能重新設置了她們子女的飽點，從而使其需要吃更多的食物才能有飽腹感。2009年克拉爾的研究也發現過度肥胖女性的子女的瘦素和胃饑餓素水平不容樂觀，這是兩種調節食欲的激素。

　　通過動物實驗，研究者認為未來存在一種可能：孕婦對食物的喜好可能會影響孩子對食物的選擇。2007年，在《英國營養學雜志》上刊登過一項著名的實驗——斯蒂芬妮•貝約爾和她在倫敦大學皇家獸醫學的同事們給一群懷孕和哺乳期的老鼠喂食，對一部分老鼠只喂食飼料，另一部分喂食摻雜大量垃圾食品的飼料。“我們去超市選購了一些人類的食品，像薯片、果凍炸面圈、巧克力屑松餅等，”貝約爾對我說，“老鼠們尤其喜歡我們喂給它們的棉花糖。”

　　當這些老鼠生育之后，研究者們讓它們10周大的幼崽選擇吃飼料或是摻雜垃圾食品的飼料。在母親子宮內已經受垃圾食品影響的鼠崽，有95%都比那些只吃飼料的母鼠生出的鼠崽食量大，平均每天多消耗22%的卡路里。它們對那些蛋白質豐富的飼料動也不動，對甜食卻是狼吞虎咽，比其他的小老鼠要胖25%還多。貝約爾的理論是，由于這些鼠崽在子宮里和吃母乳時就接觸糖、鹽、脂肪等，這影響了它們大腦的獎賞中樞，促使它們傾向于喜歡甜的、咸的和脂肪類食物。這與人類有什么關聯嗎？貝約爾的答案是肯定的。她說：“我們必須考慮這種可能性，即在懷孕期間攝入垃圾食品的女性將會使她們的孩子也有可能偏好這種食物，從而更有可能變胖。”

　　與貝約爾的通話結束后，我試著整理心中那種焦慮不安的感覺。為了苗條，許多女性養成了不健康的飲食習慣。由于害怕增重，食物被分成健康的和不健康的兩類。比如，胡蘿卜條和低脂酸乳是“健康的”，曲奇和巧克力是“不健康的”。目前看來，食物不僅對女性的曲線構成威脅，也對她們未來的孩子的健康構成威脅。毫無疑問，這項調查顯然會增加母親心中由食物帶來的本已非常沉重的負罪感和情感負擔。我聯想起了2007年在《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上看到的一個標題：“不要吃那些，否則你的孩子會胖起來。”我們再次被告知，孕婦對于她們的胎兒來說是一個危險，她們每吃一口就好像在叉子上安了個定時炸彈。

　　本文由南方出版社授權摘自《胎內人生》一書